愛的心跳永不息

       「我將我的心跳傳給妳的胎兒。」爸爸將手放在我女兒微微隆起的腹部，深深望了她一眼，然後又沉沉睡去。隔天清晨八點多，他呼出最後一口氣，安詳地離開了他寄居八十五年的世界。

作者與夫婿葛原隆醫師為本會董事。
瑩瑛自幼及長，與父親吳震春醫師始終父女情深。
左圖即2003年父女共遊的親密合影。

        每年來洛杉磯避暑一直是爸爸最盼望的事，然而今年五月底從機場將爸爸接回家時，他卻忙不迭地喊累、喊背痛。不過，他還是拖著疲累的身體，苦苦的撐到了他最嚮往的 Long Beach 家中。

　　黃昏陪著他散步一直是我們父女談心的時刻。

　　六月間有一天他突然對我說：「我想上帝要接我的日子已經到了。」雖然心中突感悲傷，仍然強打精神問爸：「爸！您怕嗎？」

　　「我不怕！因為我知道我要到上帝那兒去。」爸輕鬆地回答，「只是不知上帝要用什麼方法接我走？」

　　我心中黯然，父女倆走在回家的路上，默然無語。

一個月後，爸食慾大減，身體一天天衰弱，但每天還是強打起精神來作畫、做外丹功、上教會，我們也儘量帶他外出，參加教會的靈修會，又去參觀聖地牙哥的航空母艦。雖然大家都不願意接受現實，然而眼看他身體每下愈況，我們知道爸爸的預感，不是沒有根據的。

　　有一天晚上他對我們說：「幫我抽血檢查吧，我知道我病了。」當了大半輩子醫師，爸爸當然有他專業判斷。

當醫師診斷他得了末期膽管癌，而且只剩下幾個月生命時，我對醫師做了兩個要求。一是不要讓爸爸有任何痛苦（聽說末期膽管癌是很辛苦的一種癌症）。二是我們要他住在家裡，讓我們陪伴他走過這最後一程。

 

       電話通知所有兄弟姊妹後，他們陸續趕來洛杉磯為爸爸打氣。我們一群爸爸的老孩子，趁爸清醒時，就膩在他床上，談談兒時的趣事，各自將我們心中那從不敢碰觸的痛或悔恨一股腦兒向爸傾訴，懇求他的原諒。

　　爸只是安靜地點點頭，眼中泛著淚光。我們都感覺到雖然他已經做了準備，但是心中對他的兒女，依舊是不捨。

　　我的一雙兒女，一有空就回來替阿公加油。已經懷孕的女兒，還特地請求阿公勉力支撐到她的胎兒出世。

　　在這三星期中，爸爸充分享受到親情的滋潤，我們和他也藉著這個機會，把塵封已久的心靈垃圾清除掉，而感覺輕鬆了許多。爸對因他早年的疏忽而造成小妹殘疾的終生憾事，也因得到小妹的諒解而感到安慰。

每天夜晚臨睡前，我們四個孩子就和爸爸一起牽手禱告，感謝上帝賜給我們這段珍貴的相處時光。我們總是藉著禱告將一切難以向爸啟口的心聲一一向他陳訴。爸也為他的每一個孩子和孫子提名代禱，把一切交託在上帝大能的手中。在這個時刻，我們更感受到爸對親情的重視和對上帝的依靠。

       有一天，我那作為事業夥伴的兒子和女婿，利用午休時間一同來探望病床上的祖父。

　　阿公看到他們兩人同時出現，興奮地抓起他們的手，三雙手緊緊相握，語重心長地說：「團結就是力量，當你們在生意上有岐見或爭執時，要記住，事業失敗了可以東山再起；但破壞了的親情卻是永遠難以彌補的。要記住阿公對你們的期許。」

 

       在安寧照顧醫護人員的勸導下，爸開始用嗎啡貼劑把疼痛減到可以忍受的程度；也因為如此，爸清醒的時刻逐漸減少，經常陷在沉睡中。我們看著爸沉重的呼吸，只有心痛地陪著他，盼他能感受到我們的愛。「爸！您知道我很愛您嗎？」我總是這樣問。「我知道。」他總是這樣答。

       有一天爸從睡夢中醒來，我兒子把他抱到起居室坐在他的老位置。那天他精神特別好。看著後院彩色繽紛的花草，突然說了一句：“Very good！”我急忙問他指的是什麼？他又重覆地大聲說：“This is all very good！I am very happy.”（一切都很好，我很喜樂！）當時我們感覺爸已經準備好了，而且了無遺憾。但是我們可以看出他眼光仍透出一絲的「不放心」，他試著想表達，但又陷入昏睡中。

       由於工作，弟弟得回到新澤西，留下我們三姐妹繼續陪伴爸爸。

　　因著科技的進步，爸爸得以利用網路影像電話一一和他在台灣的姊妹告別，也向在新澤西和溫哥華的孫子和孫女說：「我愛你們，要好好善用上帝給你們的生命。」

 

　　2006年七月廿一日早晨，我向爸做例行請安時，發現他的腳已逐漸冰冷，馬上打電話給安寧照顧中心。半小時後，護士趕來檢查並告知：「病人已在死亡過程中。」

　　我雖然知道這一刻遲早要到來，聽到這個噩耗仍是方寸大亂，只能蜷縮在沙發上傷心落淚。

　　打了電話給在新澤西的弟弟，希望他趕在爸斷氣之前來洛杉磯，因為我們覺得爸硬撐著好像有事向兒子交代。

　　弟弟在最短時間內趕了過來。爸爸看見兒子，隨即牽著他的手說出他的最後一句話：「照顧媽媽。」之後便安心地沉睡了。（家母因患老人失智症，目前在台灣彰化療養。）

　　七月二十五日清晨，爸爸選擇在我沐浴之時，悄悄呼出最後一口氣。看著他微張的口，眼睛緊閉、眉頭深鎖，我爬到他床上，抱著他的遺體，除了不捨之外還多了一份感恩。

　　感謝上帝賜給我這三星期陪伴著爸爸走完他人生最後旅程。

　　感謝上帝讓他的四個孩子有機會向他表達愛意，並互相道出內心塵封已久的傷痛，彼此接納，彼此原諒。更相約以後在天父家中再次相會，享受永恆的生命。

　　牧師應邀趕來在爸的遺體前做一個簡單的家族告別式。四代同堂圍繞在爸的床邊唱詩、禱告，並一一向爸吻別。在牧師禱告後，我們驚奇的發現爸的眉頭不再深鎖，他的眼睛半開著，露出久已不見的慈祥眼光，嘴巴自然合上展現出安祥的笑容。這是一幅多麼美麗的景象。我們知道，爸已卸下了世上的勞苦，回到了天家。

　　起初安寧照顧中心建議我們，在任何時候如果我們無法支撐下去，隨時可以將爸爸送到安寧照顧中心。我們感謝上帝聽了我們的禱告，給我們力量、愛心與信心，讓爸爸在親情、友情的環繞中，在他最喜愛的家，屬於他自已的房間安息主懷。

　　傳承了外曾祖父的心跳，即將在2007年一月中旬出世的嬰兒，也將沿襲外曾祖父的名字—「震春」。

 

　　吳震春醫師曾任台灣彰化基督教醫院院長，醫德醫術備受稱道。退休後開始習畫，數年間卓然有成，曾為本會週年慶義賣畫作。

　　吳醫師告別禮拜已於2006年7月28日在洛杉磯舉行，追思禮拜於10月28日在台北舉行。

　　我們衷心感念吳醫師對本會不間斷的關心支持，盼有更多人效法他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