奔向更美的家園
█洪曉寒
尋根
記得,母親在世的最後幾年,我幾次提起陪她回她的家鄉一趟。母親年輕時來成都闖蕩,後因著革命的需要,與她的地主家庭決裂,就再也沒有回去過了。
我至今仍然記得母親聽到「家鄉」二字時的表情,好像先是突然有一道閃電,把她的臉照得亮晃晃的,幾秒鐘後,臉就暗下來了。母親搖搖頭,嘆口氣,慢慢地吐出兩個字:「算了!」
2009年夏天回國,我和哥哥約了出生在母親家鄉的大表哥,一道去尋根。本以為半個多世紀過去了,老家肯定面目全非,沒想到,七彎八拐幾個小時後,發現我們竟突然站在一座百年老屋前,大表哥興奮地告訴我們:「就這裡了!」
我常常問自己,為甚麼想去母親的家鄉?照理說,父親的老家就在成都附近,但我好像從來沒有想到過要去。是因為我更愛母親?不是的;是因為想還母親一個生前沒有實現的願望?不是的;是因為母親老家的故事常迴盪在心裡?也許。其實,最深層的原因是:我常常十分驚奇地發現,我母親對於我性格、人生理念的影響大大超過了父親。在我走過的一串串腳印裡,能清楚地看見母親的蹤跡。
若把時間想像成一條數軸,那麼站在母親的那一點,她的父母是她的過去,而我是她的將來。
百年老屋
木造的老房子座落在一片田野的中間,呈正正方方的三邊。中間巨大的三間是正屋,旁邊兩排是廂房。瓦頂、每間屋的門框都有精緻的木雕。雖然歲月流逝,老房子顯得舊了,但並不破,仍然能想像出百年以前的氣派。
那些仍健在的老鄉們,指著一望無際的田野,對我們講:「那時王家可是大戶!那時,你們的母親可是個方圓幾十里都知道的會念書的小姐。」
母親小時候甚麼樣子,我自然不知道。甚至於,哥哥們回憶起他們人生剛起步時母親的形象,我覺得竟是那樣難以想像。哥說,那時我們家住在一座巨大舞池的樓上,穿過寬大的走廊,推開一扇落地玻璃門,踏進一個延伸出去的涼台,母親常常摟著他們,把擺在桌子上厚厚的一堆書,一本本翻開,繪聲繪色地給他們講故事。父親常坐在旁邊的一張藤椅上讀報,不時對他們送去微笑。
高高抬起的頭
我對母親最初的記憶,卻是那被暮色蒼茫籠罩著的高高抬起的頭。
文革不久,父親突然有一天被抓進監獄,隨後,我們被趕到同一條街一個幾十戶人家的院子裡。院子很深,我們的住房是最後一間。
母親每天很早就把我們帶出去了,傍晚才回來。進大院前,母親讓我們停下來,然後彎下腰,理理我們的衣服,用一種不大,但很堅定的聲音對我們說:「聽著,讓我們把頭抬起來!」
我們穿過兩邊的住家時,本來吵鬧的聲音會在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,接著,我們能清清楚楚地感到,一雙雙冷冷的眼睛細細地打量我們身上的每一寸。進了屋,母親把門「砰」地關上。
等我長大後,母親告訴我,那時,她常被提去審問:「妳丈夫講過甚麼反黨,反社會主義的言論沒有?」母親每次都簡短而乾脆地回答。
母親也定期到監獄去,當監獄的辦事人員像對犯人一樣厲聲問她去幹甚麼時,母親就迎著他們的目光,一個字一個字地說:「我來領我丈夫的糧票。」
五年後,父親因為肺結核在監獄裡大口吐血,公安怕父親死在監獄,來問母親,願不願意把父親接回家,母親回答:「願意。」
父親出獄後,看到兒女們安安全全地站在他面前,曾非常動情地對母親說:「謝謝妳,保住了這個家。」
一位女子,面對當時那麼強大社會的黑暗勢力,表現出的勇氣,是從哪裡來的?
老鄉們告訴我們,母親最後一次回老家時,已經在成都念大學了。她對她的地主父親說:「爹爹,解放了,你要把土地分給農民。」我外公正吸著土煙,他把金屬的煙槍頭往地下重重一磕,瞪大眼睛對我母親說:「妳懂個屁,沒有了土地,老子用甚麼供妳念學堂?」母親勸說不了外公,一氣之下,哭著走了。
後面的故事我是知道的:她經過千辛萬苦來到成都,在這家遠親住幾天,在那家八桿子都打不到邊的朋友家再混幾頓飯,最後,靠著獎學金讀大學。講那些故事時,母親說:「真的不知道是怎麼走過來的?」但是,母親走過來了。
女兒當自強
老屋的外面雖然還殘存著氣派,但裡面卻是典型的農村民居,黑糊糊的,地是泥土,散發著霉味。老鄉們指給我們看,我外婆是從哪個樓角摔下來的,因為她是地主老婆,沒有人敢送她去搶救,不久,她就嚥氣了。
每次談到我外公外婆,母親就會義憤填膺地講起那些外公如何霸道,欺打外婆的故事。母親說,在外人看來,我外婆有房、有地、榮華富貴,但其實她一輩子都活得很窩囊。 母親的骨子裡,非常痛恨那個時代不平等的男女關係。
我十幾歲時曾問母親,她和爸爸是怎麼認識的?為甚麼當時要嫁給我老爸?母親想了想,輕聲回我一句:「是別人介紹的,嫁給他,因為他是共產黨員。」過了一會兒,她又沒頭沒腦地補充一句:「女兒啊,要自強。」說這話時,母親的語氣有點冷,像吹過一陣風。
毫不猶豫嫁給他
現在回頭再想,母親從談到她嫁人到吩咐我要自強,這兩句話的聯繫在哪裡?她是想到了她的父母?是想到了她的命運?還是想到她與我父親?也許,都有。
母親大學還沒有讀完,就去了成都市團委工作。五○年代的中國,女性接受高等教育的非常稀有,從農村出來的就更少。所以,每次填各種表格時,母親都會在文化程度一欄裡驕傲地填上「大學」。
她相信,憑著自己沒日沒夜工作,積極向共產黨靠攏,黨一定會接受她。但漸漸地,她發現,那些跟她一道參加工作的年輕同伴都紛紛跨入黨的行列,而她卻一點入黨的影子 都看不見。她心裡漸漸明白,是她的地主父親,斷送了她的政治前途。
經人介紹,她遇到了我父親。那時的父親,不僅是黨員,還是個不簡單的黨員,他年紀輕輕的,卻因為善於經營人際關係,在省委機關裡官運亨通。
這也許可以解釋,母親遇到父親時,就毫不猶豫地把自己嫁了。然而,父親在各方面對她絕對的壓倒優勢,對她的自尊心又是很大的挑戰。
父親的身影
記憶裡,父親在家裡有絕對的權威。尤其文革結束後,他官復原職,他的話在家裡,在他領導的單位常是 一錘定音。我和哥哥們每天幾乎都會互相探問:「今天的天氣如何?」意思是,父親的心情好不好?父親心情好的時候,家裡充滿了陽光,反之,就暗無天日。
那時的母親,已早早退休了,大部分時間花在提個菜籃子到市場上去跟農民砍價,待在廚房裡做飯,晚飯後跟在父親的後面出去散步。父親背著手,邁著方步,一路走,一路把他至上而下的關懷撒給那些向他點頭問安的下屬。偶爾,母親跟父親爭執個甚麼,父親的臉就會一下子黑下來。母親不止一次忿忿地說:「看你爸那張臉,擰得出水來!」
對我父母,我很難認為他們是情深意篤的夫妻,我看見過他們很多的不和、眼淚、無奈。兩個都很優秀,自尊心又極強,帶著各自的家庭背景,在那個特殊的亂世相遇、結合。
他們關係中暴露出來的的種種問題,與其說是他們個人的,不如說,跟那個大時代息息相關。從這個意義上講,我作為他們的女兒,只能是一聲聲歎息。因為,被那個時代犧牲掉,扭曲了的關係,何止他們?
我們倆的旅程
然而,我的父母,尤其是母親,卻給我留下了影響我一生的觀念:婚姻應該比死都堅強。她從來都沒有跟我講過她的婚姻理念,也沒有給我留下了任何的印象,好像她在掙扎,竭力保住他們的婚姻。
但當她讓我們在黑暗中把頭高高抬起,當她在與父親被迫分離的日子裡,用超人的勇氣維護我父親尊嚴,她是在用行動向我們訴說,婚姻本來就是要進行到底的,只有死亡才能把兩人分開。
如今,我已經走過了二十年之久的婚姻。回過頭,我看到,當我和先生拿著那張薄薄的結婚證書,從那間簡陋的政府辦公室走出來,我就認定了,無論在甚麼風風雨雨中,與我共度此生的,非他莫屬了。
但「維繫婚姻關係」,和「維護婚姻」是不一樣的。維繫可以靠道德,要維護卻是更大的投入,要用心,要願意為對方放棄自己的權利。婚姻絕對不是如童話裡描述的,不經營,就 可以自然永遠幸福下去的。
母親在我年少的時候,把「女兒當自強」的觀念根植在我的理念中了。在潛意識中,我認為,外婆活得窩囊,母親也沒有好到哪裡去,這種噩運到我這裡就該結束了。因此,結婚後,我從來沒有想過作家庭婦女,我不斷求學,在職場上拼打,在家裡,也從來不閒著。這十幾年中,先生三次離家到遠處工作,我只得一個人上班,又帶孩子,但我都堅強地挺過來了。
誰都說,我是個超級女強人。直到一個晚上,為一件小事跟先生激烈爭吵起來,他神情黯然地說:「妳知道嗎?跟妳在一起,我的壓力太大!」那一剎那,我像被人猛地打了一棍,有些站立不住,我這麼多年的辛辛苦苦竟換來他這種感覺!
在有些昏暗的燈下,我突然發現他背有些駝,臉上的鬍子沒有刮,頭髮亂亂的。我問自己,那個我曾覺得,沒有他的世界將是不完全的世界的他,到哪裡去了?甚麼時候,我的強勢把他給壓扁了?
在千萬人中遇到他,是上帝的恩典和搭配。甚麼時候,我才學會在愛中得真正的自由?
記得,母親在世的最後幾年,我幾次提起陪她回她的家鄉一趟。母親年輕時來成都闖蕩,後因著革命的需要,與她的地主家庭決裂,就再也沒有回去過了。
我至今仍然記得母親聽到「家鄉」二字時的表情,好像先是突然有一道閃電,把她的臉照得亮晃晃的,幾秒鐘後,臉就暗下來了。母親搖搖頭,嘆口氣,慢慢地吐出兩個字:「算了!」
2009年夏天回國,我和哥哥約了出生在母親家鄉的大表哥,一道去尋根。本以為半個多世紀過去了,老家肯定面目全非,沒想到,七彎八拐幾個小時後,發現我們竟突然站在一座百年老屋前,大表哥興奮地告訴我們:「就這裡了!」
我常常問自己,為甚麼想去母親的家鄉?照理說,父親的老家就在成都附近,但我好像從來沒有想到過要去。是因為我更愛母親?不是的;是因為想還母親一個生前沒有實現的願望?不是的;是因為母親老家的故事常迴盪在心裡?也許。其實,最深層的原因是:我常常十分驚奇地發現,我母親對於我性格、人生理念的影響大大超過了父親。在我走過的一串串腳印裡,能清楚地看見母親的蹤跡。
若把時間想像成一條數軸,那麼站在母親的那一點,她的父母是她的過去,而我是她的將來。
百年老屋
木造的老房子座落在一片田野的中間,呈正正方方的三邊。中間巨大的三間是正屋,旁邊兩排是廂房。瓦頂、每間屋的門框都有精緻的木雕。雖然歲月流逝,老房子顯得舊了,但並不破,仍然能想像出百年以前的氣派。
那些仍健在的老鄉們,指著一望無際的田野,對我們講:「那時王家可是大戶!那時,你們的母親可是個方圓幾十里都知道的會念書的小姐。」
母親小時候甚麼樣子,我自然不知道。甚至於,哥哥們回憶起他們人生剛起步時母親的形象,我覺得竟是那樣難以想像。哥說,那時我們家住在一座巨大舞池的樓上,穿過寬大的走廊,推開一扇落地玻璃門,踏進一個延伸出去的涼台,母親常常摟著他們,把擺在桌子上厚厚的一堆書,一本本翻開,繪聲繪色地給他們講故事。父親常坐在旁邊的一張藤椅上讀報,不時對他們送去微笑。
高高抬起的頭
我對母親最初的記憶,卻是那被暮色蒼茫籠罩著的高高抬起的頭。
文革不久,父親突然有一天被抓進監獄,隨後,我們被趕到同一條街一個幾十戶人家的院子裡。院子很深,我們的住房是最後一間。
母親每天很早就把我們帶出去了,傍晚才回來。進大院前,母親讓我們停下來,然後彎下腰,理理我們的衣服,用一種不大,但很堅定的聲音對我們說:「聽著,讓我們把頭抬起來!」
我們穿過兩邊的住家時,本來吵鬧的聲音會在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,接著,我們能清清楚楚地感到,一雙雙冷冷的眼睛細細地打量我們身上的每一寸。進了屋,母親把門「砰」地關上。
等我長大後,母親告訴我,那時,她常被提去審問:「妳丈夫講過甚麼反黨,反社會主義的言論沒有?」母親每次都簡短而乾脆地回答。
母親也定期到監獄去,當監獄的辦事人員像對犯人一樣厲聲問她去幹甚麼時,母親就迎著他們的目光,一個字一個字地說:「我來領我丈夫的糧票。」
五年後,父親因為肺結核在監獄裡大口吐血,公安怕父親死在監獄,來問母親,願不願意把父親接回家,母親回答:「願意。」
父親出獄後,看到兒女們安安全全地站在他面前,曾非常動情地對母親說:「謝謝妳,保住了這個家。」
一位女子,面對當時那麼強大社會的黑暗勢力,表現出的勇氣,是從哪裡來的?
老鄉們告訴我們,母親最後一次回老家時,已經在成都念大學了。她對她的地主父親說:「爹爹,解放了,你要把土地分給農民。」我外公正吸著土煙,他把金屬的煙槍頭往地下重重一磕,瞪大眼睛對我母親說:「妳懂個屁,沒有了土地,老子用甚麼供妳念學堂?」母親勸說不了外公,一氣之下,哭著走了。
後面的故事我是知道的:她經過千辛萬苦來到成都,在這家遠親住幾天,在那家八桿子都打不到邊的朋友家再混幾頓飯,最後,靠著獎學金讀大學。講那些故事時,母親說:「真的不知道是怎麼走過來的?」但是,母親走過來了。
女兒當自強
老屋的外面雖然還殘存著氣派,但裡面卻是典型的農村民居,黑糊糊的,地是泥土,散發著霉味。老鄉們指給我們看,我外婆是從哪個樓角摔下來的,因為她是地主老婆,沒有人敢送她去搶救,不久,她就嚥氣了。
每次談到我外公外婆,母親就會義憤填膺地講起那些外公如何霸道,欺打外婆的故事。母親說,在外人看來,我外婆有房、有地、榮華富貴,但其實她一輩子都活得很窩囊。 母親的骨子裡,非常痛恨那個時代不平等的男女關係。
我十幾歲時曾問母親,她和爸爸是怎麼認識的?為甚麼當時要嫁給我老爸?母親想了想,輕聲回我一句:「是別人介紹的,嫁給他,因為他是共產黨員。」過了一會兒,她又沒頭沒腦地補充一句:「女兒啊,要自強。」說這話時,母親的語氣有點冷,像吹過一陣風。
毫不猶豫嫁給他
現在回頭再想,母親從談到她嫁人到吩咐我要自強,這兩句話的聯繫在哪裡?她是想到了她的父母?是想到了她的命運?還是想到她與我父親?也許,都有。
母親大學還沒有讀完,就去了成都市團委工作。五○年代的中國,女性接受高等教育的非常稀有,從農村出來的就更少。所以,每次填各種表格時,母親都會在文化程度一欄裡驕傲地填上「大學」。
她相信,憑著自己沒日沒夜工作,積極向共產黨靠攏,黨一定會接受她。但漸漸地,她發現,那些跟她一道參加工作的年輕同伴都紛紛跨入黨的行列,而她卻一點入黨的影子 都看不見。她心裡漸漸明白,是她的地主父親,斷送了她的政治前途。
經人介紹,她遇到了我父親。那時的父親,不僅是黨員,還是個不簡單的黨員,他年紀輕輕的,卻因為善於經營人際關係,在省委機關裡官運亨通。
這也許可以解釋,母親遇到父親時,就毫不猶豫地把自己嫁了。然而,父親在各方面對她絕對的壓倒優勢,對她的自尊心又是很大的挑戰。
父親的身影
記憶裡,父親在家裡有絕對的權威。尤其文革結束後,他官復原職,他的話在家裡,在他領導的單位常是 一錘定音。我和哥哥們每天幾乎都會互相探問:「今天的天氣如何?」意思是,父親的心情好不好?父親心情好的時候,家裡充滿了陽光,反之,就暗無天日。
那時的母親,已早早退休了,大部分時間花在提個菜籃子到市場上去跟農民砍價,待在廚房裡做飯,晚飯後跟在父親的後面出去散步。父親背著手,邁著方步,一路走,一路把他至上而下的關懷撒給那些向他點頭問安的下屬。偶爾,母親跟父親爭執個甚麼,父親的臉就會一下子黑下來。母親不止一次忿忿地說:「看你爸那張臉,擰得出水來!」
對我父母,我很難認為他們是情深意篤的夫妻,我看見過他們很多的不和、眼淚、無奈。兩個都很優秀,自尊心又極強,帶著各自的家庭背景,在那個特殊的亂世相遇、結合。
他們關係中暴露出來的的種種問題,與其說是他們個人的,不如說,跟那個大時代息息相關。從這個意義上講,我作為他們的女兒,只能是一聲聲歎息。因為,被那個時代犧牲掉,扭曲了的關係,何止他們?
我們倆的旅程
然而,我的父母,尤其是母親,卻給我留下了影響我一生的觀念:婚姻應該比死都堅強。她從來都沒有跟我講過她的婚姻理念,也沒有給我留下了任何的印象,好像她在掙扎,竭力保住他們的婚姻。
但當她讓我們在黑暗中把頭高高抬起,當她在與父親被迫分離的日子裡,用超人的勇氣維護我父親尊嚴,她是在用行動向我們訴說,婚姻本來就是要進行到底的,只有死亡才能把兩人分開。
如今,我已經走過了二十年之久的婚姻。回過頭,我看到,當我和先生拿著那張薄薄的結婚證書,從那間簡陋的政府辦公室走出來,我就認定了,無論在甚麼風風雨雨中,與我共度此生的,非他莫屬了。
但「維繫婚姻關係」,和「維護婚姻」是不一樣的。維繫可以靠道德,要維護卻是更大的投入,要用心,要願意為對方放棄自己的權利。婚姻絕對不是如童話裡描述的,不經營,就 可以自然永遠幸福下去的。
母親在我年少的時候,把「女兒當自強」的觀念根植在我的理念中了。在潛意識中,我認為,外婆活得窩囊,母親也沒有好到哪裡去,這種噩運到我這裡就該結束了。因此,結婚後,我從來沒有想過作家庭婦女,我不斷求學,在職場上拼打,在家裡,也從來不閒著。這十幾年中,先生三次離家到遠處工作,我只得一個人上班,又帶孩子,但我都堅強地挺過來了。
誰都說,我是個超級女強人。直到一個晚上,為一件小事跟先生激烈爭吵起來,他神情黯然地說:「妳知道嗎?跟妳在一起,我的壓力太大!」那一剎那,我像被人猛地打了一棍,有些站立不住,我這麼多年的辛辛苦苦竟換來他這種感覺!
在有些昏暗的燈下,我突然發現他背有些駝,臉上的鬍子沒有刮,頭髮亂亂的。我問自己,那個我曾覺得,沒有他的世界將是不完全的世界的他,到哪裡去了?甚麼時候,我的強勢把他給壓扁了?
在千萬人中遇到他,是上帝的恩典和搭配。甚麼時候,我才學會在愛中得真正的自由?
繼續向前
離開母親的老房子時,已是下午四點多鐘了,此時,淡淡的霧正徐徐降落在綠色的田野上。
老房子正面的一間堂屋門前,一位年輕的父親抱著才出生幾個月的女兒,坐在一張矮矮的竹椅上,我從他手裡接過這個異常美麗的嬰兒,心裡一陣陣撼動。
八十幾年前,一個嬰兒也出生在這裡,她的父母就是在無數個這樣的時刻,用手緊緊地托住她。後來,她從那裡出來了,後來,成了為我的母親。當我回到她出生的地方,我知道了,那裡,也是我人生的出發地。只是,我必須從那裡出來,奔向更美的家園。
離開母親的老房子時,已是下午四點多鐘了,此時,淡淡的霧正徐徐降落在綠色的田野上。
老房子正面的一間堂屋門前,一位年輕的父親抱著才出生幾個月的女兒,坐在一張矮矮的竹椅上,我從他手裡接過這個異常美麗的嬰兒,心裡一陣陣撼動。
八十幾年前,一個嬰兒也出生在這裡,她的父母就是在無數個這樣的時刻,用手緊緊地托住她。後來,她從那裡出來了,後來,成了為我的母親。當我回到她出生的地方,我知道了,那裡,也是我人生的出發地。只是,我必須從那裡出來,奔向更美的家園。
本文出自真愛家庭雜誌第52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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